光点的蔓延并非错觉。
它们沿着一条看不见的逻辑,在漆黑的城市版图上,精准地复刻出主干道的轮廓。
从城东的迎宾大道到城西的老工业区,再到贯穿南北的解放路,一盏、十盏、百盏……昏黄或冷白的路灯,如沉睡百年的士兵被无声的军号唤醒,依次列队,汇成一条光的河流,静静地流淌在被洪水围困的孤城之上。
清晨,天光熹微,但这虚幻的光路并未随着黎明一同隐去。
它顽固地对抗着晨曦,仿佛一种沉默的宣告。
全县的电力和通讯系统依旧是一片死寂,可昨夜自动亮起的路灯、莫名重启的电梯、甚至县广播站那台老掉牙的设备里飘出的邓丽君老歌,已然成了幸存者们口中唯一的慰藉与谈资——一场无法解释的“神迹”。
指挥中心里,高远一夜未眠,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张被光点勾勒出的城市地图。
他派出的技术小组已经反馈了三次,每一次的结论都让他愈发烦躁:所有恢复运行的设备,其后台日志均无任何远程指令记录,也无任何物理接触痕迹。
它们就像是凭空拥有了自我意志,在最需要它们的时候,自己“醒”了过来。
“主任,农业站的鉴定报告。”一名助手将一份文件递到他面前,神情古怪。
报告的主体是一张高清照片:一个不大的野蜂巢,被完整地从一根路灯杆下取了下来。
高远皱眉,不解其意。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专家说……巢内的蜜汁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超速凝结状态。根据凝固的晶体结构反推,整个蜂巢从构筑到彻底固化,用时不超过十七分钟。”助手的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在诉说一个鬼故事,“时间……恰好是昨晚路灯亮起到熄灭的那段时间。就像,就像有什么东西,让那根灯杆周围的时间,被按下了快进键。”
高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,他想起了那份关于心理危机干预失败的内部数据。
断网、断电、封闭环境……难道,绝望本身,真的能扭曲物理规则?
与此同时,在镇中学临时改建的安置点里,陈景明正安静地躺在行军床上。
洪水退去了一些,但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水汽和泥土的腥味。
他双目紧闭,指尖无意识地在胸口的校徽上轻轻抚摸着,那片熟悉的麦浪声在他耳边永不停歇地翻滚。
李娟端着一碗热粥走过来,坐在床边,用勺子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。
陈景明没有睁眼,也没有张嘴,他忽然开口,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:“娟儿,不是机器醒了。”
李娟的动作一顿。
“是我们。”陈景明缓缓地说,“是我们终于敢喊疼了。”
李娟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,看着那双即使紧闭也掩不住疲惫的眼睛,瞬间明白了什么。
她放下碗,用力握住他的手,那只手冰冷得像一块铁。
她点了点头,眼神里最后的一丝迷茫化为决然的坚定。
半小时后,一场紧急会议在安置点的临时食堂召开。
李娟站在一张课桌前,身后是一面用粉笔画满了各种符号的黑板。
她将一张手绘的社区地图铺在桌上,上面用红笔清晰地标注出了七位独居老人、三位需要定期透析的肾病患者,以及一名即将临盆的孕妇的具体位置。
“各位乡亲,我们不能再等了。”李娟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我建议,把这里,从一个临时的避难所,升级成一个‘互助中心’。”
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骚动。
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,满面愁容:“李家丫头,你说的都对。可现在没电没网,手机就是块砖头,我们怎么管得过来这么多人?腿跑断了也传不了话啊!”
李娟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指向食堂门口贴着的一张大白纸。
上面用各种颜色的笔迹,写满了歪歪扭扭的承诺:“王二牛,会包扎。”“刘婶,能烧饭,管够。”“张强,有力气,能背人。”……
“以前,我们住在对门,却要靠app下单买一瓶酱油。”李娟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“现在,我们没有app了,但我们终于有机会,靠名字和长相,重新记住彼此。”
她拿起一根粉笔,在地图上画出几条交错的线路。
“我提议,建立一个‘行走通讯网’。每个志愿者负责两个街区,用最原始的办法——用脚,去传递每一条求助和安危信息。我们在每家每户的门框上,用粉笔画下约定的符号:一个圈代表安全,一个叉代表需要帮助,一个三角形代表家里有老人或病人。”
王强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施工队伙计,正在清理镇中学倒塌的围墙。
泥浆和砖石混合在一起,清理工作异常艰难。
他打算把这里清出来,改建成一个应急物资的中转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