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泼洒的浓墨,将丛林与天空融为一体,唯有寒风的呼啸证明着世界的存在。
那扇曾被无数次窥探的门,此刻静静地矗立着,像一个沉默的邀请,又像一个致命的陷阱。
就在这死寂之中,一个黑影从林木的掩护下缓缓浮现。
他动作轻缓得如同鬼魅,每一步都踩在枯叶最少的地方,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然而,这极致的谨慎,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。
距离营地大门三十米,他停下了。
这个距离,是狙击手最舒适的射程,也是冲锋者一鼓作气便能抵达的边界。
他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像,僵立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控制室内,陆超通过高倍夜视仪,将那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尽收眼底。
他看到那人包裹在黑色战术服下的双手,正进行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重复动作——猛然攥紧成拳,青筋暴起,旋即又无力地松开,指尖微微颤抖。
一次,又一次,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角力。
是开枪示警,还是高声喝问?
陆超的肌肉下意识绷紧,手指已经虚搭在了扳机上。
“别动。”苏清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冰冷而平静,像手术刀划过金属,“不开火,不喊话。”
陆超没有回头,他信任她的判断。
“小芽,”苏清叶的指令清晰地下达,“打开院子门口的廊灯。”
“是,清叶阿姨!”小芽的指尖在控制台上一敲,一束温暖的橘黄色光芒瞬间划破黑暗,精准地照亮了门前那一方小小的空地,以及那个被特意留在那里的石墩。
光亮驱散了部分阴冷,却让那个黑影的身体猛地一颤,仿佛被灼伤了一般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他暴露在灯光下,却又不敢立刻退回黑暗中。
就在这时,那扇令他恐惧又渴望的门,“吱呀”一声,缓缓打开了。
走出来的,是陆超。
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,神情平静得像是在自家庭院里散步。
他的手上,端着一个粗陶碗,碗中白色的粥正冒着腾腾热气,在寒夜里凝成一团温暖的白雾。
黑影的呼吸瞬间停滞了。
他眼睁睁地看着陆超走到石墩旁,弯下腰,将那碗热粥稳稳地放在上面。
整个过程,陆超的目光没有朝他的方向瞥过一眼,仿佛他根本不存在。
放下碗,陆超直起身,转身,走回屋内。
“咔哒。”
门,再次关上,将那份温暖与光明,重新锁回了屋内。
一切归于寂静。
院门口,只剩下一束孤独的灯光,和一碗在寒风中逐渐冷却的热粥。
这是一个无声的宣告:我们知道你在这里,但我们不将你视为敌人。
黑影在原地站了足足一个小时。
他的身体从僵硬到松弛,又从松弛到僵硬,最终,他缓缓地,一步步地,走向那束光。
他没有去碰那碗粥。
只是在石墩旁站了许久,然后,他极其缓慢地脱下了自己右手的战术手套,轻轻地放在了粥碗的旁边。
做完这个动作,他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汽,毫不留恋地转身,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。
廊灯又亮了两个小时,才准时熄灭。
第二日清晨,陆超走出大门,那碗粥已经凉透,上面凝了一层薄薄的米油。
他端起碗,目光落在了旁边那只黑色的手套上。
他拾起手套,指尖触碰到内侧时,感觉到一丝细微的凸起。
翻过来,借着晨光,他看到了一行用灰色细线在内衬上绣出的小字。
字迹歪歪扭扭,却异常清晰。
“c73,曾听摇篮曲。”
陆超的瞳孔微微一缩。
c73,是敌营内部的行动编号。
而“摇篮曲”,则是前些天小芽为了测试广播放出的催眠音频。
他捏紧了手套,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,似乎被这几个字轻轻敲了一下。
他没有立刻向苏清叶汇报这个发现,而是拿着手套回到了屋里。
他径直走到小芽的房间,拉开那个专门存放着各种小玩意儿的储物柜,将手套与那些破旧的娃娃、生锈的铁皮青蛙、缺了角的魔方郑重地摆放在一起。
然后,他拿起标签笔,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:借来的手套。
他相信,承认一件私人物品的存在,并给予它一个“家”的身份,远比任何审讯更能让一个人记住,自己曾经是谁。
苏清叶在监控里看到了这一切,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眼神中的冰冷消融了些许。
当天,她下达了新的指令,彻底改变了营地的防御策略。
“取消所有夜间巡逻。”
“改为每日早饭后,在院子里公开盘点物资。”
上午九点,阳光正好。
苏清叶搬了一张桌子放在院中,陆超则一箱箱地往外搬运物资。